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十章 (2)

關燈
識這麽多年,這點信任還是有的。好了好了,到了。」

主屋裏套著隔間。

光常拉開隔扇,領她走到房間裏的工作臺前。

「已經擦拭過也手入過了,刀身閃閃發亮,柄和鞘也重新調整成最合適的,但總覺得他有點悶悶不樂呢。」

你到底是怎麽從一把刀上看出悶悶不樂的?

德川理強忍住吐槽的欲望,伸手接過被捧起來的刀條。

光常唯恐她不明就裏,還在她身邊介紹刀的來歷:

「這是京師良冶國永所作的太刀,一名鶴丸,當時就有名劍奇物的美稱。先在桓武帝八世苗裔,餘五將軍平維茂家相傳,其孫平貞茂曾佩戴他立下很多功勞,弘安合戰後再次成為平氏北條家之家珍代代相傳。至信長公手後,賜予三牧勘兵衛。可惜三牧無子,傳承斷絕,故由其女帶入松田氏,傳入素懷之手。」

「素懷家人不知此刀來歷,送來本阿彌家鑒定,先祖益忠認出正是名劍鶴丸,北條家世代相傳之寶刀,一世之奇物,內心大感驚異,遂做由來記一書相附,以為明證。」

「近年此刀作為初入國之禮被進給伊達家,伊達家參勤之際將刀帶來江戶,鑒別養護。我仔細做了檢查和手入,總覺得缺了點什麽,於是想到了你。」

光常說得興起,德川理卻一句話也沒有聽進去。

她看著對面一身雪白的付喪神,付喪神也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你……」

相比物吉一期因被她看見而驚訝,這位一身雪白的付喪神卻是一感受到她的靈力就露出意外的目光,一眨不眨地打量著她,直到與她視線相對時才像沈浸在夢中的人猛然被驚醒一般,露出下定決心的表情:「是主人嗎?這個靈力,是主人吧。」

「……!」

不一樣。

和物吉、一期還有後藤都不一樣。

這把刀有在本丸的記憶,一定有!

仿佛思維遭受暴風雨沖刷一般,德川理站在原地看著對面的付喪神,思維陷入短暫的空白。

不過,先打破安靜的並不是德川理,而是遭受忽視的刀劍師。

「你一直盯著那裏,果然是什麽東西在作祟嗎!邪靈?冤魂?還是妖怪?」

見她半天不回話,只是盯著房間的某處看,光常露出警醒的神色,如受驚炸毛的貓一般抓起事先準備好的禦幣胡亂揮舞:「堂堂日蓮宗信徒才不怕這些,有什麽東西大膽上吧,惡靈退散惡靈退散惡靈退散!」

被他這麽一鬧,什麽情緒也沒了。

德川理揉揉眉心,語氣平常:「氣勢倒是很足,但你說這句話之前可以先不要躲在我背後嗎?」

「這不是為了不要妨礙你這個專業人士出手嗎。」

在她背後的光常握緊禦幣,緊張地四處環顧。

「沒有邪靈,也沒有冤魂,更沒有妖怪,你可以把禦幣放下了。」

只有一只喜愛驚嚇的鶴而已。

她在心裏無聲補了一句。

「那你剛才是在看什麽?」

「看風水。」

「好端端的看什麽風水……真是的,不要嚇我啊。」

他松了一口氣,依依不舍地放下系滿紙垂的禦幣,人還緊挨在德川理身後,看來還沒有完全放心。

「哈哈哈……別看我,不是我嚇的他。」

(不是你難道是我嗎。)

德川理看著對面笑得渾身顫抖的付喪神,再次揉了揉眉心,移開視線:「堂堂日蓮宗信徒怎麽會輕易被嚇到。」

「人不就是因為害怕才會相信嗎。」

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繼續,光常咳了一聲,看向德川理手中的太刀:「所以是因為和這個房間風水不合,才會這樣悶悶不樂嗎?」

你還記得悶悶不樂啊。

德川理挑了挑眉,睨了付喪神一眼,隨口胡說:「我想,可能是因為被你們家的人從神社裏拿出來,所以一來這裏就有點不高興吧。」

「這……這種事……」

提到先人因為見獵心喜,而把名劍從無塵的神社中帶回俗世,光常也罕見地有些支吾:「好吧,是有這個可能,我知道了。」

說完,他合掌向太刀虔誠地拜了拜:「先人的事情我也不好評價,唉,總之,還是請你多多見諒。」

這個人真的是天性率直,毫無虛假……

德川理抿抿嘴唇,好像有點明白原主和他成為朋友的原因。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她再次看了一眼對面,手中太刀的付喪神。

和她神色裏隱藏的凝重一樣,對方也漸漸斂了笑容,露出認真之色:「明天……」

他突然停住,看向門口。

「主上大人,我們回來啦。」

伴隨少年脇差清亮的聲音響起,隨行前來的付喪神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豪華SPA這就做完了啊。

德川理眨眨眼睛,與鶴丸對了個眼色,沒有再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牙曉妹子的地雷

光常說的那一段出自鶴丸由來記(1684),相關異說很多,隨便聽聽就好,不必信

原文如下:

京師の良冶國永の作る所の太刀、一名鶴丸。當初既に名剣奇物の佳稱有り。

桓武帝八世の苗裔、餘五將軍平維茂相伝。孫の城太朗平貞茂之を佩き威し功甚だ多く、中に隠し幹めても世に顕われず。相模守の平貞時、恒に彼の太刀伝わらずを憂ひ、旁尋ね終にこれ弘安の中の戦場にて得て、再び平氏北條の家珍と為る。伝わりて織田氏信長公に至る。

三牧勘兵衛、勤めて幹り信長公に忠有れば、命を処々の戦場に捨て、身を往々に軍役に委ねる。故に以て信長公重ねて賞餘を鶴丸を以て三牧に賜う。

三牧には男子無く、伝うる彼の遺剣は女に有る。而るもその名寶なるを知らずして、故にその伝を失う。女松田氏に嫁ぎ、男を生み、未子僧となる。素懐と名づく。

老母彼の太刀を以て與に素懐に譲る。懐頃適に彼の太刀の真偽を決めんと欲し、之示して本阿彌三郎兵衛尉益忠に相す。益忠居然として験して曰く「此れは是れ正に名剣鶴丸なり。この剣北條家相伝の寶刀、実に一世の奇物なり」と。法北條家珍となると決まれば何を以て徴となすか。若しそれ明証有らざれば、鶴丸となると決めるも名剣となるを究めること能わず。

これにおいて懐、彼の名剣の隠れるを憂い、奮然してその証の有無を尋ね、終に古き函を捜して古き翰三紙を得。その一つ明智氏光秀の三牧に答ふる書なり。その文曰く雲々、この書を看るに則ち明らかに北條、織田家に伝わる名剣と識れる。

猶ほ豫め無くこれに依りてこの書を攜え重く益忠に示す。益忠欣然して喜びて曰く、「この書果たして以て鶴丸の明証となる」と。同氏相議して、仰ぎて名剣に名づく。

益忠歎いて曰く、「古き昔の名剣寶刀、幹めて世に伝わるは甚だ希きなり。この太刀も家伝の書に録すると雖も、未だかつて見えず。奇しきかな。當に今の時この名刀幹められて世に出づ。拙くも竊を以てそれ寶刀の隠顕、名剣の存沒、運の通塞繁く、國の理亂に因する者か。薜獨りかつての言有るのみ。名剣無道を去りて以て有道に就けば、良を以て有るなり。楽しきかな。己の國永と名づけ、又鶴丸と號し、國家永久の嘉兆、寶壽千載の良瑞となり、亦た誤たず。」

これにおいて証文を製り、印を表裏に加えること、実に貞享元甲子の歳仲夏なり。懐予に請いてこの始終を記して以て、巨いに拒むこと能わず、憚ることなく、勝野に質して明らかに事実を記すを雲うのみ

貞享元甲子歳夏六月下旬

蝶夢散人不異子誌

☆、第十四

正值櫻花盛開的季節,江戶人集中在適合賞櫻的勝地,觀賞一年一度的櫻海。

這座神社栽種的櫻花花期較早,幾天前櫻花盛放時還是游人如織,這兩日花瓣落盡,只有草甸上殘餘幾點淡粉,游人們紛紛轉移到其它賞櫻地,於是這裏就安靜下來,成為適合秘密談話的會面地。

出於某種直覺,德川理認為對發生在隔間的事應該暫時隱瞞,這次的會面也不能讓身邊的付喪神知道。如此一來,本阿彌家就是很糟糕的場所。一是寄放在本阿彌家修理保養的名刀很多,只要她去了本阿彌家,就無法不被這些名刀的付喪神得知,二是這裏寄放的名刀流動性很大,各種消息都很集中,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一期和物吉在本阿彌家走了一趟,晚上回宅邸的時候就對江戶近一個月發生的事情了如指掌,談起什麽都能說上兩句,有些內情甚至連這幾天一直在參加各種宴會的德川理也沒聽過。

為了保密,理想的做法是讓鶴丸出來和她見面,而她這邊也支開付喪神單獨出門。

「如果你還是覺得不放心,那就帶他去靈力充沛的神社散散心,徹底凈化一下。」

基於種種考慮,當時在本阿彌宅,她偏了偏頭,當著付喪神的面寫下進行的時間和地點。

占蔔時辰,趨吉避兇是陰陽師的本職。隨行的付喪神絲毫沒有起疑,當作是很平常的業內建議,沒有多看一眼。真心愛護刀劍,把刀劍當孩子一樣對待的光常則認真地記下地點,帶著先人從神社裏帶出的太刀分毫不差地按照她建議的時間來到她建議的地點,也就是現在,這裏,試圖消解太刀的「悶悶不樂」。

「有美麗的世子殿下親自為我演奏雅樂,就算是鐵塊做成的器物也會忘記一切不快,高興起來吧。」

嫩綠的垂柳下,尋著笛聲的通知找到位置的付喪神安靜地聽完一曲,直到德川理註意到他,主動停下吹奏,他才忽地揮了下手,水晶般透徹閃亮的金眸盈滿笑意:「喲,嚇到了嗎?」

「你還真敢說啊。」

德川理將橫笛從唇邊移開,眉頭微擰。要問的事情千頭萬緒,能單獨會面的時間也不多,她在宅邸裏早已分好了問題主次,想好了如何發問。但看到這名付喪神臉上比人類還充滿活力的笑容,她仿佛忽然回到了本丸,一時間有恍如隔世之感。

「餵餵,不要露出這麽可愛的表情啊。這是想讓我摸摸你的頭安慰你嗎?」

「……你就不能做一個安靜的美男子,讓我多想象一會嗎?」

「對,對,這才是你的表情啊。」

一身雪白的付喪神笑瞇瞇地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臉頰:「我可是一直困在方寸之地,和無聊的臭男人在一起。你是一直和可愛的小孩子在一起,怎麽樣也該比我有精神。」

不。

能比你精神的人類大概還挺難找的。不過……

「可愛的小孩子是什麽?」

還特意用了重音,怎麽聽怎麽可疑。

「嗯?你還不知道嗎?」鶴丸眨了一下眼睛,明明安靜的時候給人氣質輕妙飄逸之感,這時候卻像個初涉人世的少年,興致勃勃,「江戶的刀劍圈已經快傳遍了,大家都知道你喜歡短刀,連近侍的弟弟也不放過。」

………………………

不用猜了,一定是一期一振傳出去的。

這個無藥可救的弟控,整天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東西啊。

德川理氣得把手裏的軍配捏的吱吱作響,恨不得立刻找到數珠丸和江雪,給宅邸裏的天下一振洗洗腦,凈化一下思想。

拜此所賜,之前的沈重之感蕩然無存,只剩下滿心憤怒。

「好了,時間不多,我長話短說。」

見她重新燃起精神,鶴丸收斂表情,露出認真之色:「你對來之前的事,還記得多少?」

「聽起來你像是全記得啊。」

見她不答反問,本能地去掌握話語的主動權,鶴丸微微苦笑了一下,向她擺擺手:「無論你是否相信,這個世界給我的感覺和極化時遇到的世界差不多。是你的世界,卻是沒有你的世界。」

「……」

「要說有什麽不同的話,只有一樣,這裏是有你的世界。」

德川理抿了抿嘴唇:

「你能用正常人能聽懂的方式說話嗎?」

「哈哈哈,抱歉,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呢。」

帶著少許煩惱的聲音,卻在底子裏洋溢著他特有的樂觀與沈著,仿佛天塌下來也沒什麽可害怕一般:「或許什麽都不說才是最好的,因為你已經走在了最正確的道路上。但是,果然還是忍不住想說些什麽。」

「刀是兵器,是器物。始終是人使用器物,而不是器物驅使人。」

「在本丸也好,在這裏也好,付喪神們奉你為主,就是希望得到能夠使用自己的主人。只要你一天還是主人,就一天不用擔心任何來自付喪神的危險。」

「你說危險……」

「一不小心說得多了,也不知道是吉是兇。總之請牢牢記住,你是我們的主人,掌握住這一點的話就一定能過去。」

說完不僅沒有讓事情有任何明朗,反而陷入更深的迷霧中的話語,他又笑了一下,語氣輕快:「啊,對了。在本阿彌家的時候聽說京都那邊出了點怪事,幕府已經得知了消息,不久就會給兵法所正式下達任務。你又要忙起來了呢。」

德川理腦海中正是一團亂麻,聽他轉移話題,條件反射地沈了語氣:

「說得好像我最近很閑一樣。」

「哈哈哈,忙可是好事。」

白衣的付喪神伸手輕輕撣落少女身上的殘花,金眸溫暖:「伊達家歸國的時候要把我帶走哦。讓我等太久的話,真的會無聊得死掉的。」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很長

☆、第十五

思前想後找不出頭緒,不甘心地創造機會再見了一次鶴丸,依然沒有撬出更多有價值的信息。

德川理有些頭疼,但無論她信不信鶴丸的其他話語——實則也無關信不信,光是試圖理解他究竟說了些什麽就足夠費力——至少京都的事情他沒說錯。

本阿彌家確實是各種小道消息交匯流通的地方,不出三日,派遣她前往京都,調查鬼魂傳言的命令就正式下達到了她的手上。

按道理尾張家的世子不應該被允許隨便離開江戶。

但這個世界並不是一個完全講道理的世界,在見過鶴丸以後,她回顧幾天來的經歷,覺得陰陽師兼策士的身份很明顯出自鬼一法眼的設定,惡代官是江戶能劇裏的經典形象,身為世子卻能隱藏身份,隨意行走也像水戶黃門的變體劇情,因此覺得,比起貼近歷史的極化世界,這個世界的構成更貼近種種傳說與逸話,而主線毫無疑問與刀劍的逸話,準確地說是她本丸裏那些名物刀劍的逸話相關。

比如物吉有幸運的名聲,在這個世界裏也確實帶給了她很多運氣。

這麽一想,就無需再糾纏於正史的陳規,她利索地收拾好行李,帶上付喪神踏上京都之行。

從江戶到京都依舊是走成熟的東海道,只是路程比去尾張家更長一點,要穿過尾張,躍過琵琶湖才能到達。

德川理不是沒想過換條路線,從關原之戰時秀忠率領的德川軍行走的中山道前往京都,順便瞻仰古跡。不過她腦子裏還裝了一堆疑問放不下,不是能夠敞開心公款游玩的時候,於是放棄了路途險峻,讓秀忠行軍如烏龜爬的中山道,以不會對身體產生負擔的最快速度趕路。

這樣做的結果是第十日午間,一行人已踏入山城境內,挑了間合眼的茶屋落腳。

日落時分,靠近琵琶湖的漁家孩子送來一筐新鮮海產。負責接收的物吉低頭掃了一眼,隨後微微睜大眼睛,聲音裏帶著幾分驚奇:

「是平家蟹呢。」

正在翻閱鬼魂傳言資料的德川理聞聲擡頭,放下卷宗,走到物吉身邊。

行燈的光亮下,青黑色的海蟹在竹筐裏劃腿爬動。蟹殼背部凹凸不平,花紋與人類生氣憤怒時的臉孔非常相似。

相傳這種蟹是平家鬼魂所化。

在平家與源氏之間的最終決戰,壇之浦之戰中,平家全面戰敗,年僅八歲的平家血脈安德天皇由平清盛之妻二位尼挾抱跳海身亡,平家滿門與效忠於平家的武士們也紛紛投海赴死,場面空前慘烈。

從那以後,平家怨靈徘徊在壇浦海灣及附近一帶海域的怪談屢傳不衰,平家蟹也是其中之一。

究其原因,大概是這種蟹背部的花紋與人類臉孔實在太像,被人在壇浦海邊捉到以後,很容易聯想到平家的鬼魂化身,故而稱之為平家蟹。

「這東西能吃嗎?」

「鬼魂的線索嗎?」

同時開口的德川理與一期一振對視一眼,由被委任為近侍的一期一振回答了主人的問題:「不,據說有毒。」

「唔。」德川理有些遺憾地撥了撥爬來爬去,看上去異常新鮮的海產,擡頭看向帶來竹筐的脅差:「物吉,去調查一下附近有沒有人誤食。」

「是。會盡快查明回來的。」

物吉輕快地應了一聲。

下完命令,她又看向一期一振:「為什麽覺得是鬼魂的線索?」

「在京都吃到海蟹不奇怪,但這麽新鮮的海蟹,還帶著水,又是漁家的孩子送來,只能是漁家就近從湖裏捕上來的,不合情理。」

從湖裏捕到海蟹確實沒有道理,只能是鬼魂一類異物作祟。

德川理點點頭,心裏覺得可能是膝丸的線索。

壇之浦之戰中,源氏的總大將是義經,認為平家蟹是義經刀的線索是很自然的想法。至於為什麽是膝丸而非今劍,是因為今劍以鞍馬天狗的事跡更為有名,如果是今劍相關的逸話,與天狗有關的可能性更大。

況且源平之戰的逸話版本雖多,但分類上可以按立場簡單地分為三類。

一是平家立場,二是源氏立場,三是公家立場。

而本丸裏源氏兄弟的來源無疑是源氏立場的逸話,偏重上《劍卷》的成分比較大。

以髭切外套前襟上的花紋為例。

剛入手的時候,髭切外套上是雕刻了源氏家紋笹竜膽的衣扣,以及源於賴朝的車紋金屬飾物。特一之後,衣襟邊緣部位多了一枚不起眼的白色橋紋,特二改為與膝丸特二反色的月下鳴紋,特三則是雙面開刃的刀的圖案。

就算在古刀期也很少見到那樣的刀姿,名物裏更是屈指可數。但平家重代的名刀,天國的小烏丸恰恰具有那樣的特征。

毫無疑問,那是在影射平家重寶小烏丸,也就是《劍卷》裏提到的小烏。只有站在源氏立場的物語才會出現小烏,平家立場的物語裏絕不會這麽說。家紋裏的左三巴紋大概是源自八幡宮,也是《劍卷》的記錄。

另外,在關於髭切的諸多逸話中,有一則是關於他與另一把刀並立,然後切下該刀三寸的故事。髭切特三時所說的「這樣就不會輸給其它刀」大概就是在指這段過往。

源平相關的作品有不少提到了這段傳說,雖然對髭切所切短的那把刀觀點各異,但確實只有源氏立場的作品裏才出現了「小烏」這樣的名字。

理由正是為了影射平家重寶小烏丸,抹黑對手——平家的重寶曾被源氏的重寶切短,平治之亂後才從源氏落入平家手中——這樣與劍卷呼應的記載見於《源平盛衰記》。在當時眾多軍記物語中,這樣任意編造,相互抹黑的事情很常見。

「我回來了。」

又想了一些經緯,適才外派調查的脇差已經完成了任務:「誤食的有三人,暫時還沒有出現中毒反應。為了避免引起混亂,我沒有說平家蟹的事,只派人去醫館索要了些驅寒消食的藥劑。這樣一旦有情況,旅籠的人就會來通知我們。」

「做得好,辛苦你了。」

本丸裏的刀很多,但像物吉這麽滴水不漏的依然少見,德川理並不掩飾自己的讚賞:「這是什麽?」

她問的是物吉手中托盤上的盒子。

「是長腳蟹刺身和蟹膏粥。想著您今天很勞累,所以拜托酒屋整治了一點夜宵。」

物吉在案幾上放下食盒,打開盒蓋,紅白相間,晶瑩細膩的刺身讓人充滿食欲,淺淺一碗的蟹膏粥在燈光下冒著熱氣。

是之前看著平家蟹的目光被他註意到了吧,不愧是像短刀一樣常常貼身攜帶的秘藏刀,體貼入微這一點也和短刀很像。

「嗚……」

「來,請用。」

德川理岌岌可危的自制力在竹箸被物吉放入手中的一刻徹底崩塌,她緊緊捏著筷子,一臉嚴肅地宣布:

「過去平清盛從伊勢海乘船去熊野,途中有鱸魚躍入船中。當時熊野神社的向導說,那是權現的恩賜,非常的吉兆,所以,雖然清盛在去神社參拜的途中,不應該食用葷腥,但他還是讓人把魚烹調掉,與全家子弟和仆從們分著吃了。此後果然吉祥之事不斷,不僅清盛自己做到太政大臣高位,子孫也紛紛青雲直上,超過了先祖九代的舊例。」

「現在我們在調查鬼魂,執行軍務的途中,百戰順利的幸運王子運回了幸運的蟹,正如當年清盛遇到吉祥的鱸魚。讓我們也不要客氣,把運氣分了吃掉吧。」

(說了那麽多還不是因為您想吃嗎?)

對著瞬間心情明亮起來的主人,一期一振露出覆雜的神色。

是對同僚過於伶俐的心思的不快,還是對輕易被討好的主人的不滿呢?

硬要說的話,或許兩者都有,但有一點物吉說的沒錯。

笑容是第一位的。

現在出現在主人臉上的笑容……美麗得出乎想象……

洋溢著幸福感的,讓整間屋子都閃閃發亮一樣的笑容。

只是看著,仿佛也能被那笑容感染,心臟異乎尋常地鼓動起來。

「張嘴,啊。」

「……」

竹箸夾著蟹肉送到唇邊,走神期間本能聽從命令張嘴的太刀臉色漲紅,努力半天方把蟹肉完全咽下:「您突然做什麽呢……」

充滿指責意味的抱怨,如果他臉不那麽紅可能會更有說服力一點吧,當然,對於任性的策士來說都一樣:

「分你一點幸運。」

毫無反省的口氣。

以及,因惡作劇得逞而愈發閃亮的眼眸。

臉更紅的太刀捏著筷子僵直一會兒,撇過臉去:

「感激不盡。」



夜半夢醒,睡意還有些朦朧。

德川理勉強撐開眼皮,想要確認一下天色,卻發現隔扇後透著微弱的燭光。

因為要澄清人品正直,絕無病態癖好,再加上人手翻了一倍,警戒力量充足,德川理這幾日沒有再讓短刀留在房內,而是讓付喪神們輪流值夜,今晚輪到的是……

白襪著地,隨手拿了一件衣服披上,她起身下床,走到隔扇前伸手拉開:「一期一振?」

「……幹擾到您了嗎,非常抱歉。」

伏案執筆的付喪神微微一驚,擱筆起身致歉。都已經這個時候,他還是一身正裝,衣領袴褶樣樣齊整,只有白色手套因為妨礙書寫而脫下,疊放在一邊。

「不是你的原因,不需要道歉。」

德川理手指拂過案幾上堆放的書冊,從最正式的史書《吾妻鏡》、《玉葉》、《愚管抄》,到故事性高於史實的軍記物語《平家物語》、《源平盛衰記》、《曾我物語》、《平治物語》,都是源平時代的資料。

「這是、謠曲……」

最上方的幾本簿冊均為手抄,字跡是她所熟悉的後京極流的優雅書體。

這把刀半夜不睡,難道是在這裏默寫書商手上收集不到,卻存在於他記憶中的源平之戰的資料嗎?

「還有一些幸若舞和能劇的詞章。因為源平合戰的故事在鐮倉起就很有名,以前聽過,多少還有些印象,這裏已經托書商去尋了,但我怕時間上來不及,所以先抄下來。」

昏暗的燭火下,一期一振沈靜微笑,包裹在和服裏的背脊和包裹在軍服裏時一樣挺得筆直,讓人聯想到挺拔的秀樹。

這把刀從來不會像短刀一樣撒嬌,事事完美得令人討厭,但那種認真工作的態度一到本丸就讓她不禁另眼相看。

不僅僅是完成主人分派的任務,而是揣度主人的意圖目的,在主人下達命令前做好一切準備。

是覺得只要認真工作就能得到主人的重視嗎?何等天真的想法。

不過,不討厭,甚至可以談得上欣賞。

「白天說給我聽就可以了,沒必要熬夜。你又不點行燈,太辛苦了。」

「但是由您自己看,要比聽我說效率更高,立場也更客觀一些。」

抄寫比說慢,說又比看慢,夜晚由他完成抄寫,白天交給主人閱讀——這樣的效率是最高的。

「況且我也有私心。」

燈火昏暗,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微微垂下睫毛,似是因包含私心而自覺羞愧,再開口時卻十分堅定,聽不出任何悔意:「如果早日完成這一地區的攻略,或許您會有時間。」

德川理眨了眨眼睛:「是有什麽需要我做的事嗎?」

「雖為吉光之手打造的太刀,但粟田口的天王祠我還一次都沒有去過。」

他停了停,看向德川理,蜂蜜色的眼睛波光潤澤:「花頂山的吉野櫻已落盡,粟田山的紫陽花卻正當時,想和您一起去看。」

突然說這種話,還用這種表情和語氣……

「知道了。攻略完成之後會陪你去的。」

為了掩飾自己的動搖,她為自己倒了杯茶,沈著冷靜地端起飲下:「白天沒說,因為我還不確定,不過,這次的事情我已經有些頭緒了。」

「您指的是?」

「傳說這種東西,傳著傳著就會改變本來的面目。平家蟹並不是平家敗亡之後就如此得名,而是到了近年才這麽叫。一方面是因為近年來怪談比較流行,另一方面也是民眾對當權者不滿的體現。」

「壇之浦一戰中,義經下令狙殺平家的水手和舵手,失去機動能力的平家艦隊動彈不得,最終一敗塗地。從軍事的角度來說,義經的決策英明果斷,無可指摘,但從義理的角度說,義經的做法可以稱一句卑鄙。」

「當時戰爭的習慣是,廝殺只發生於武士與武士之間,殺死百姓不僅不是榮耀,而是恥辱,是沒有戰功,並且被譴責的。海戰也一樣,操控船只的水手和舵手被視為百姓,向來不會遭受攻擊,戰鬥只在敵我武士之間展開。」

「義經公然打破這種武士的驕傲,為當時單純較量士兵數量與武勇戰爭引入戰術的概念,開啟全新的世界。從歷史的角度居高臨下來看,他是無與倫比的軍事天才,是時代的前驅者。但是,如果換一種角度來想,這種行為違背當時道義也是毫無疑問之事。」

「您這麽說,是想到了在酒屋聽到的退治故事嗎?」

「鬼神無邪道——當時入場太晚,只聽到謠曲尾聲,沒有在意。現在回想,那應該是新線索。」她看向一期一振,確認自己的推斷:「鐮倉時代關於酒吞童子的故事裏尚沒有這句話吧?」

傳說酒吞童子是盤踞在丹波國大江山的鬼怪頭目,其率領手下的妖怪捕食人類,無惡不作,惡劣行徑震驚京都。

一條天皇下旨命源賴光率人討伐,賴光詐稱妖怪同黨,騙酒吞童子飲下「神便鬼毒酒」。酒吞童子飲酒後渾身無力,被賴光用名刀安綱斬下首級,完成退治。這就是有名的酒吞童子退治。

在鐮倉與室町時代,退治妖怪的賴光毫無疑問是正面形象,欺騙酒吞的行為也被視為賴光智謀的體現。

但是到了江戶時代,這一故事的尾聲增加了一段情節。

在被賴光用後世稱為童子切安綱的名刀斬下頭顱之前,酒吞童子留下了一句遺言:「可悲的客僧們啊,聽了你們的謊話,鬼神是沒有邪道的。」

這就有些指責賴光欺騙妖怪,用卑鄙手段取勝的意思了。

「人類的觀念是會隨著時代變化而改變的呢。」

「因為已經不是同一批人了啊。」

窗外月光亙古 ,賞月之人已不知更替了幾千萬輪。

德川理垂下睫毛撥了撥燭火,眸光明滅。

作者有話要說: 吐出一口魂

修文等明天

☆、第十六

由於這幾天實行了輪流值夜制度,德川理得以經歷了四種截然不同的叫早方式。

和她關系最親密,在尾張家有特殊地位的物吉對怎樣能夠有效地叫醒她已經很有心得,天氣還冷的時候,他會拉開窗戶,讓「對主上大人身體有益」的料峭晨風吹入室內,把德川理凍醒。這幾天氣候溫暖,他拿了一條絞幹的濕毛巾,輕柔卻毫不留情地擦上德川理的臉。

「唔……」

一次之後,德川理聽到他的聲音便把頭埋進被子,試圖躲避,不過脅差少年已經對她的弱點了如指掌,見她縮進去便笑瞇瞇說了一句:「人要是早起的話就不會晚睡,良好的作息是很重要的。」

這話說得其實頗有道理。

如果早起,晚上困了自然就會早睡,不用擔心失眠睡不著之類的問題。

不過,就在德川理這麽想的時候,物吉隔著被子碰了碰她的腰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